大女人‧小媽媽

昨晚做了一個夢，
夢見我搭公車要回家，
一下車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拿，

這週二，發生了一件事，讓我陷入了極度沮喪的狀態！
協助將居隔同學的作業放到警衛室的孩子忘了放，
雖然我打了好幾次電話跟他確認，

這一年，老天爺帶走了許多人，
也把我的雙親一起帶走，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每次只要喝到帶著苦味的竹筍湯，我就會想起爸爸！

      小六那年，爺爺剛過世，在隆重、盛大又傳統的儀式中，爺爺長眠於某個山頭。告別式結束一段時間後，某天早晨，媽媽送完報紙回家後焦急地問我：「你爸回來了嗎？你們有看到你爸嗎？」不清楚狀況的我們悠哉地吃著早餐、看著電視，沒有多去理會媽媽的焦急，心想：「爸這時不是在吃早餐、就是去收報費，有什麼好緊張的啊？」但媽媽還是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打電話、從左鄰右舍到親朋叔伯，她大概都問過了吧？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爸爸在哪裡！約莫中午，爸爸興沖沖地拿了一袋筍子回來，開心地要煮竹筍湯！哇！是我最愛的竹筍湯呢！平常不下廚的爸爸，在廚房裡忙進忙出，媽媽卻只在一旁默默掉淚。我不懂為什麼？但還是開心地拿起碗筷準備喝湯。「哎呀！怎麼這樣苦？」我喝一口就把碗筷放下，爸爸卻不以為意地說「哪會？金好呷啊！」不清楚狀況的我對這樣的苦澀實在難以下嚥，就偷偷跑到後面廚房問媽媽：「這筍也太苦了吧！爸是怎麼了？」媽媽邊掉淚邊說，從爺爺過世後，爸爸始終沒有夢到爺爺，其他兄弟都夢到了，只有爸爸沒有！偏偏爸爸跟爺爺的感情特別好，傷心欲絕的爸爸在送完早報後便直奔爺爺長眠的山頭，在墳前表達對爺爺的思念之情！但豐沛的情感實在不是那幾滴淚水可以宣洩，所以爸爸便到墳塋旁的竹林裡徒手挖筍，想藉由身體的痛楚來遺忘心中的傷痛。但那時不是竹筍的季節，沒有任何工具的爸爸弄得滿身、滿手的傷回家，他的痛大概只有媽媽懂吧？所以媽媽沒多說什麼，只陪在旁邊跟著掉淚，因為倔強的爸爸是不肯在我們面前露出他的脆弱的！後來那鍋好苦的竹筍湯全被爸爸吃光，還直說美味！那時的我不太懂爸爸的傷心，只覺得爸爸好可憐，我好同情他！但，我現在完全懂了！

      四月初，爸爸住進加護病房後，我的睡眠狀況就愈來愈糟，因為擔心爸爸隨時有狀況，所以手機一有聲響我就會嚇醒，不僅難入睡，睡眠品質也很差，多夢又淺眠，常常覺得自己愈睡愈累！後來在四月底的時候，我決定去看醫生，藉由藥物來改善自己的睡眠品質，因為再這樣睡不好下去，我的心臟一定會罷工抗議，到時候就不是睡覺的問題，而是命還在不在的問題啦！過程中，我試了好多種藥物，終於在六月底找到可以好入睡又不會有太強副作用的藥。而且因為導師班已經畢業，我開始放暑假也開始去健身房上團課，身體愈趨穩定的狀況下，我的藥物從一顆變半顆，幾週前，醫生甚至建議我可以只吃四分之一顆，讓我覺得非常開心呢！

      這週三，我一樣在十點多就寢、一樣吃了睡前的藥物幫助自己入睡、也一樣在十分鐘內沉沉睡去，但卻因為這樣的熟睡，我錯過弟弟妹妹的訊息、錯過他們的來電，直到我迷迷糊糊聽見電話聲響時已經將近凌晨一點，只聽見電話那頭小弟說著爸爸的狀況：血氧一直掉、不做侵入性治療、可能撐不過今晚......，我的意識終於戰勝藥物而清醒！但此時衝上台北，應該是見不到爸爸的最後一面了！我趕緊請小弟開視訊讓我看看爸爸，我對著鏡頭另一端的爸爸用臺語大聲說著：「爸，我是妹仔，你有聽見嗎？」此時爸爸的血氧突然恢復正常，但沒幾秒又瞬間下降，或許對醫生來說這是正常起伏，但對我而言，我相信爸爸聽到我的呼喊了！只是不到半小時，爸爸就撒手人寰，留下在視訊鏡頭另一端的我，無限遺憾！

     不知道從何時起，我開始喜歡穿黑衣。小時候媽媽總不讓我穿黑色衣服，她說：「人著勒瘦，還穿烏欸！看起來瘦擱薄板！」但她嘴上卻又老掛著「紅水烏大板」這樣的言論，讓我十分不解，既然黑色給人大方之感，為何總不讓我穿呢？但小時候的我沒有買衣服的主導權，也只能全權交給媽媽決定。長大後，叛逆的我好幾次想買黑衣服，卻總想起媽媽的叮嚀，於是又把手上的衣服放回衣架上。直到八、九年前我收到媽媽的一箱物品，裡面竟然出現一張責怪我不孝的紙張，看著媽媽的字跡，我好氣憤，但更多的是心痛！從此，我不再願意回台北，也開始為衣櫃添購黑衣。年輕的我沒有去細想這張紙條的真實性，直接將我們的母女之情打入冷宮。

     我的飲食習慣也是媽媽形塑的！從小我就體虛，媽媽說我「冷底」，要求我不可以吃橘子、西瓜、白菜、空心菜、冰品等等這些會讓人體質更冷的食物。所以每年夏天，當爸爸買回一袋袋刨冰，再豪氣地把刨冰倒在大鍋子裡，讓弟弟妹妹拿著湯匙分食時，我只能默默地坐在旁邊喝著我的溫開水，冷眼看著他們的淋漓暢快，那感覺真嘔！偶爾，我也會克制不了口欲、偷吃個一、兩口，但接踵而來的就是自食惡果：腹痛、頭痛、畏寒……只能默默地告訴自己：活該！誰叫妳不聽媽媽的話！長大後，因為身體狀況頻仍，心臟、腸胃、血糖、皮膚、睡眠等等都出狀況，當醫生們要我飲食清淡、少甜食、少咖啡因、少油炸時，我很容易就完成他們的要求，因為這是媽媽從小就讓我養成的習慣啊！

霪雨霏霏中，我們送媽媽走完最後一程。

感謝今天出席媽媽告別式的親友們，
大家的叮嚀與安慰我都牢牢地放在心裡，

      昨天（1/12）搭高鐵北上看爸爸，但當我早上走進加護病房時，爸爸竟一時認不出我來，我必須拿下口罩對著他說：「爸！我是妹仔！」他才認出我來。但接下來，爸爸卻突然失控般地喊著「我要回家」，我原以為是跟之前一樣，他在耍脾氣、想去二殯看媽媽，而且因為皮下氣腫（肺破洞產生的新問題）的關係，爸爸的臉腫了、眼睛腫了，連說話也不清楚了，我費力地聽著爸爸的囈語，卻無法聽懂三分。正當我想轉移話題，還拿出兩犬週六自製的紅包袋來吸引他的目光時，沒想到爸爸看了一眼後就開始想從病床上爬起來，甚至還想把身上的管子拔掉！我趕緊出手制止並大聲安撫爸爸以吸引護士過來，可是就算兩個護士過來協助，爸爸的情緒依舊激動，即使我已經跟醫生商量完，週一做完X光檢查若在可以接受範圍就讓爸爸轉到普通病房，爸爸還是想盡辦法要把身上的管子拔掉，逼不得已，我只好同意護士使用「約束」，讓他們把爸爸的手綁起來，但這一幕讓我好難過，護士知道我在掉淚也不忍看，所以就把我請出加護病房！

      離開病房後，我沮喪地打電話給老妹，她說週六晚上爸爸的精神狀況很不錯，跟大家談笑風生外還一直問開票結果，甚至要跟爸爸報告哪一區得多少票、哪個立法委員當選等等，他們還在想爸爸或許很快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甚至回家過年呢！但怎麼會一個晚上就風雲變色呢？老妹猜，或許是因為我是家中有主導權的大姐，爸爸看到我就像看到浮木，所以才會對我吵著要回家吧？下午的探病時間，我請小弟先進病房，我在外面等候，我怕爸爸看到我後會跟早上一樣激動，但後來我還是進到病房陪爸爸。只是看到他老人家奮力用嘴巴把手上的束帶咬開、看到他老淚縱橫、用沙啞不清的聲音吼著我要回家，我真的好不捨、好難過！醫生說爸爸應該是出現了「瞻妄」的症狀，大概只有轉換環境才能改善，所以預計今天早上幫爸爸做個X光，若身體狀況許可，就會讓爸爸轉到普通病房！

      上週五（12/27）下午三點多突然接到媽媽的電話，她氣若游絲地喊著小弟的名字，說她不舒服，請小弟快來醫院接班。我回她：「媽，你要打給文仔嗎？你打錯電話了！」然後，電話就一聲不響地掛了。沒多久，群組裡傳來媽媽病倒的消息，晚上八點多，大弟說媽媽也送進台大急診，但原因是上吐下瀉，醫生做了檢查後，發現媽媽的肝指數飆高，可能是急性肝炎，不過因為媽媽沒有高血壓、糖尿病等慢性病，所以醫生沒有很擔心，只要求媽媽要留院觀察，其實就是希望她能借此機會好好休息！

      週六（12/28）下午我參加完北投捷運站的活動後就直奔台大醫院，我跟小彧在樓上病房陪爸爸，施先生帶淵到急診室看媽媽。施先生回病房後，我還問他媽媽的狀況，他說媽媽看起來很虛弱，醫生有來看，發現肝指數不降反升，很奇怪，可能要去驗ABC肝。在急診室陪媽媽的小弟也說媽媽看起來狀況不錯，就是很累，所以將近七點媽媽睡了後，他就離開去上班。這段時間，媽媽深深地睡了，直到九點多，護士發現媽媽沒有任何反應，心跳、呼吸也都中止，便立刻開始急救，插管、葉克膜都用了，媽媽還是回天乏術！

      昨天早上，爸爸的心導管手術順利結束，十一點半多離開恢復室，回到病房休息、吃午餐時狀況都不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沒多久爸爸的身體就開始出現狀況，傷口腫大、胸悶、心痛、急喘……各種症狀陸續出現，醫生、護士來了好幾回，心律不整的藥、止痛藥、舌下錠、抗生素……什麼藥都吃了，心電圖、X光、血糖、血壓也都測了，卻始終查不出確切原因，直到將近傍晚六點，爸爸的狀況才稍微穩定，終於沒有再心痛或急喘了！交接給大弟後，晚上八點多我就回新竹，十一點左右還跟在病房的老妹通電話，確認爸爸狀況穩定後我才入睡。誰知今天一早看到訊息，爸爸今天凌晨竟住進加護病房了！小弟說凌晨住院醫師在做完超音波檢查後發現爸爸做完心導管的效果有限，還是有心衰竭的症狀，即使打了加壓劑，血壓還是偏低又排不出尿，所以就直接送進加護病房！小弟簽了一堆同意書，凌晨剛到家的老妹也立刻衝回醫院協助小弟處理，今天早上處理、交待完後，我也立刻搭上高鐵上台北看爸爸。

      現在只能拜託老天爺，求求您，我已經沒有媽媽了，不要讓我也沒了爸爸，這樣的雙重打擊我受不了，弟弟妹妹們也受不了！

 

我討厭一個人，他非常自我中心又冷漠，最噁心是還會裝無辜；